岁末年初的韩国潜入了一片未知水域，戒严和弹劾激起的政治海啸狂肆，济州航空空难又给该国上空蒙上一重悲剧浓雾。韩国代总统崔相穆的领导班子风中摇曳，被弹劾总统尹锡悦表态 “战斗到底”。乱上加乱，乱局难平。

1月3日，首尔龙山总统官邸历经5个多小时的对峙，针对尹锡悦的第一次逮捕行动以失败告终。新华社报道称，韩国“共同调查本部”无法执行对被停职总统尹锡悦的逮捕令，暂停执行逮捕。

据韩媒现场直播画面，当地时间3日上午7时16分，大批黑色着装的近150名执法人员抵达总统官邸门口执行针对尹锡悦的逮捕令，其中包括30名韩国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公调处）人员和120名警方特别侦查团人员，但遭到总统官邸警卫的陆军首都防卫司令部第55警卫队阻拦，最终仅能突破两道封锁线进入官邸正门。



当地时间2024年1月3日，韩国首尔，韩国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调查人员进入总统官邸，开始尝试逮捕尹锡悦。视觉中国 图

总统官邸警卫处处长朴锺俊以护卫行动是其合法职责为由，表示“不允许搜查”，并将逮捕行动定性为“对总统安全的威胁”。朴锺俊今年9月由尹锡悦任命，韩媒称他直接参与了此次戒严，在戒严令发布当天曾去往位于三清洞的总统“安全屋”，并在戒严后的第二天去到总统官邸内，可见他与尹锡悦的关系。共同调查本部3日已对总统警卫处长、警卫次长以涉嫌妨碍执行特殊公务立案调查。

朴锺俊的底气还来自于尹锡悦方面对逮捕令的法律解读。尹锡悦的律师指出，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没有对内乱罪的调查权，法院签发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申请的逮捕令是违法、无效的。另外，公调处即使手握逮捕令也难以有效行动，调查机关在职责分工上存在分歧和权限问题，执行逮捕令的韩国“共同调查本部”由警察厅、公调处和国防部三方组成，需要共同协商进行调查工作。因此出现了法院签发逮捕令后2天迟迟“不动手”的情况。

针对尹锡悦的逮捕令有效期到1月6日为止，在此之前能否成功执行逮捕行动仍是未知的。

尹锡悦的最后挣扎

2024年12月31日，韩国首尔西部地方法院以涉嫌发动内乱和滥用职权为由对尹锡悦发布逮捕令。对在任总统申请及签发逮捕令在韩国宪政史上均为首次，此前全斗焕、卢泰愚、朴槿惠、李明博等前总统均在卸任后被逮捕，并接受法院下达的逮捕令。但尹锡悦在被弹劾后仍然扬言“战斗到底”，此番与司法系统的对抗是前所未有的。

这种戏剧化的场面似乎已在许多人的预料之中。韩国共同民主党议员朴恩正1日在社交平台上说，尹锡悦面对逮捕令的执行会非常愤怒，过程将非常激烈。这与尹锡悦长期担任检察官的经历有关，因为他曾主导调查前总统李明博和朴槿惠，将两任总统送入监狱。如今角色互换，他可能无法接受调查机构的刀锋指向自己的现实。

“我将为守护你们和国家而战斗到底”。2025年的第一天，尹锡悦向聚集在总统官邸前的支持者们传达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对支持者表示，“通过YouTube直播，看到了大家的努力”。 “由于内外势力威胁韩国主权以及反国家势力的行动，韩国目前处于危险之中。”他呼吁一起更加努力。

实际上，尹锡悦就职之初就因与右翼YouTuber群体关系密切而引发争议，后者也一直在为尹制造有利的舆论氛围而推波助澜。2022年在尹锡悦的总统就职典礼上，多名极右YouTuber受邀参加，甚至有几位此后被任命公职，极右翼YouTuber金采焕就是个典例。他曾通过视频宣扬“第21届国会议员选举舞弊论”，2023年被任命为国家公务员人才开发院院长后，利用该院的社交官方频道为总统夫人金建希收受名牌包事件辩护，并且在戒严风波发生后，继续在社交平台发布主张“戒严正当”的视频。

据《东亚日报》报道， 1月1日，约6000名支持者聚集韩国总统官邸前进行支持集会，当工作人员将上述信件转交给集会负责人时，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极右翼YouTuber 表示：“我们必须用我们的身体来防止逮捕。”共同民主党首席发言人赵承来表示，尹锡悦发出的信息清楚地表明，他仍未摆脱妄想，试图策划内乱。



当地时间2025年1月2日，韩国首尔，总统府附近，民众挥舞着美国和韩国国旗，支持被弹劾的韩国总统尹锡悦。视觉中国 图

12月14日遭国会弹劾的当天，尹锡悦就回应称“绝不放弃”。自此他一直没有公开露面和发声，但是抗争从未停止。2024年年底，面对公调处发送的传唤通知书，他三度拒收，而且也没有递交宪法法院要求的举证计划、证据清单、答辩书等文件。

回溯过去的总统弹劾案，朴槿惠弹劾案在国会通过后，她时隔一周提交了诉讼委任状和答辩书，卢武铉则在被弹劾的5天后递交了相关文件。

在此形势下， 2024年最后一天，首尔西区法院以涉嫌内乱为由，批准了对尹锡悦的逮捕令。有效期为自签发之日起的7天，即2025年1月6日为止。对此，尹锡悦通过律师表态称，逮捕令非法。随后，他通过法律行动和舆论战继续对抗。

一方面，尹锡悦通过律师就逮捕和搜查令向首尔西区法院提出异议，请求法院不予批准执行。据韩媒报道，逮捕及搜查令上写有"《刑事诉讼法》第110条和第111条的适用例外"字样，上述条款规定，未得到负责人批准不可对涉公务机密场所和涉军事机密场所进行扣押搜查。尹锡悦方面认为，将逮捕令置于《刑事诉讼法》之外是非法且无效的。

同时，尹锡悦的律师团队提出，即使执行逮捕令也只能由公调人员和检察官出面，不得由防暴警察直接参与，理由是公调处不具备对警方侦查活动的指挥权。在此要求下，具体的执法分工也造成了逮捕令执行的推迟。公调处2日表示，各机构之间的职责分担及各种情况的应对方案细节尚需协调，因此当天未能对尹锡悦执行拘留。

另一方面受到尹锡悦亲笔信的鼓舞，1月2日，约有上万名支持者聚集在总统官邸前的道路上，防止警方执行逮捕令。《中央日报》称，集会人数是前一天的两倍，执法人员如果要抵达官邸正门，很难避免与人群发生肢体冲突。



当地时间2025年1月2日，韩国首尔，尹锡悦的支持者总统府附近举行集会，警方进行驱散。视觉中国 图

事实上，韩国大多数民众对尹锡悦的态度明晰。韩国广播公司（KBS）于 2日发布新年民调，超七成国民认为戒严属于“重大犯罪行为”。而检察官出身的尹锡悦熟稔司法程序，通过拖延时间增加迂回的空间。韩媒报道指出，当他用尽所有法律手段后，动员支持者并发出“保护我”的信号，这是面对逮捕的最后斗争，因为一旦被捕就很难阻止内乱调查和起诉的进程。

公调处表示，如果首次逮捕失败，将在逮捕令有效期（1月6日）内再次实施逮捕行动。尹锡悦一旦被捕，将被送往位于京畿道的政府果川办公大楼，接受公调处的调查。据《中央日报》报道，公调处准备了一间配备视频录制设备的专用调查室，已决定由该处第三调查部长李大焕和第四调查部长车正贤共同负责尹锡悦的面对面调查工作。

韩国《刑事诉讼法》规定，侦查机关逮捕犯罪嫌疑人后，须在48小时内申请拘留令，否则须释放嫌疑人。这意味着，尹锡悦到案48小时内，如果公调处没有向法院申请到拘留令，尹锡悦将被释放并返回官邸。如果法院签发拘留令，尹锡悦预计将被送往京畿道义王市首尔拘留所，在最多可被拘留20天，然后送交审判。

被罢免的可能性同步上升

与内乱调查同时进行的是弹劾案审理，因宪法法官空缺导致的司法僵局在代总统崔相穆手中出现一丝转机，也在执政党内部以及朝野之间掀起新的一波风浪。

国务总理韩德洙代行总统职权仅13天后被弹劾，经济副总理兼企划财政部长官崔相穆12月27日起代行总统职权。崔相穆获权仅4天后便宣布任命两名宪法法官，使宪法法官从6人增至8人，补足最低法定审理人数7人。这也推动停滞的弹劾案审理工作获得突破。

执政党国民力量党的核心人士强烈反对崔相穆的法官任命，认为此举为在野党民主党党首李在明铺平了总统选举之路。据《中央日报》报道，由于崔相穆的决定事前并未公开，在12月31日的国务会议上，此事引发激烈争论。韩国总统府秘书室长等多名总统尹锡悦高级幕僚集体集体请辞，对崔相穆的决定表示抗议。

崔相穆在会上解释称，“我之所以决定任命宪法法院法官，是因为需要尽快结束政治不确定性和社会冲突，阻止可能出现的经济和民生危机。”此前，韩德洙正是因拒绝在野党提出的任命三名宪法法官的要求而于12月27日遭到国会弹劾。

据《东亚日报》报道，韩政府一名高官对韩媒说，韩元兑美元汇率可能进一步升至1500韩元，达到外汇危机的水平，如果崔相穆再次被弹劾，按程序接任代理总统将是副总理兼教育部长李周浩，外界对李周浩能否处理好经济危机普遍存在质疑，他曾在应对医学院扩招问题时被诟病朝令夕改。



当地时间2024年12月8日，韩国首尔，负责社会事务的副总理兼教育部长官李周浩出席例行国务委员会议。视觉中国 图

值得注意的是，朝野共推荐3位宪法法院法官候选人，崔相穆只任命了郑桂先和赵汉畅，另一位由在野党推荐的进步派候选人马恩赫暂缓任命。他说，最后一名法官人选将留待朝野完成协商后再任命。但是这项决定两不讨好，国民力量党代理党魁权性东质疑此举是向在野党屈服，共同民主党籍国会议长禹元植也表遗憾，强调法官任命并非需妥协之事。

韩国宪法法院由9名法官组成，按规定，需要至少有7名法官才能达到对总统弹劾案审理的法定人数。虽然6人也可以进行审理，但若弹劾案要想获得法院通过，必须6名法官全部同意，如果有1人反对，弹劾案即被驳回。

目前韩国宪法法院还有1名法官的空缺，但韩国法律界普遍认为，目前已经确定的8名宪法法官的格局与2016年弹劾朴槿惠时相同，因此，对尹锡悦弹劾案审判最大的障碍得以解除。

如果以8名宪法法官阵容进行尹锡悦弹劾案的审理，6人以上同意弹劾，尹锡悦将被罢免，如果3人以上反对，他将恢复总统职权。相比6人审理的情况，弹劾案通过的可能性大幅增加。

法学博士：韩国抓总统没抓到暴露司法体系矛盾，将推动相关改革

韩国公调处（即：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3日表示，当地时间3日13时30分停止执行对尹锡悦的逮捕令。同日，韩国宪法法院结束第二次预备庭审理程序并宣布，尹锡悦弹劾审判首次公开辩论将于1月14日举行，第二次将于1月16日举行。

对于韩国政坛近期的一系列事件，韩国成均馆大学法学博士范栩闻从尹锡悦被批捕的可能性、尹锡悦作为曾经的检察官在法律上的“极限操作”，以及近期批捕、冲突等情况对尹锡悦和韩国政坛走向的影响等各方面，进行了分析。



▲当地时间2025年1月3日，韩国首尔，韩国工会联盟成员在总统官邸附近举行集会，举着“立即逮捕尹锡悦”的标语 图据视觉中国

【谈尹锡悦总统被逮捕的可能性】

被逮捕的可能性取决于他被弹劾的可能性，

如构成内乱罪依然会被刑事诉讼法追诉

虽然韩国公调处今日停止执行对尹锡悦的逮捕令，韩国成均馆大学法学博士范栩闻认为，尹锡悦作为现任总统，享有一定的刑事豁免权，这意味着在任期间被捕的可能性极低。然而，《韩国宪法》第84条的豁免权仅限于刑事诉讼程序，不适用于弹劾程序。因此，尹锡悦要面临直接逮捕的情况，需满足以下条件之一：弹劾成功并罢免（如朴槿惠案例）或任期结束后被司法追诉。

“那么尹锡悦总统被逮捕的可能性，就取决于他被弹劾的可能性了。”范栩闻认为，韩国国会虽然已经通过了对尹锡悦总统的弹劾案，但还需要韩国宪法法院的六名法官一致同意，才可以最终决定尹锡悦能否被弹劾。目前宪法法院的决定还没出炉。“就弹劾成功的可能性来说，目前是在逐步升级。却不能保证一定会被弹劾。”



▲韩国宪法法院

对于以“内乱罪”弹劾尹锡悦，范栩闻表示，根据韩国宪法第77条第四项规定，总统发布戒严令时，应当立即向国会通报。而这次，尹锡悦却是在发布戒严令后，派遣特种部队包围国会，企图防止国会议员反对他的戒严令，在构成要件上被认为试图推翻国家宪法秩序，构成内乱罪。

范栩闻说，根据韩国宪法第84条为依据，总统在一般情形下，并不受刑法的起诉。但在内乱罪的情形下依然会被刑事诉讼法追诉。“由于尹锡悦总统的行为被认定为涉嫌内乱罪，因此被刑法起诉是必然的。”范栩闻表示，此外，韩国的司法体系虽然名义上独立，但受政治干预的风险较高。比如，公调处与总统警卫处的对峙，反映了司法机构在总统案件上缺乏协调机制，容易引发宪政危机。

当地时间1月3日，韩国公调处在记者会上就执行尹锡悦逮捕令的情况进行说明时表示，总统警卫处职员和军人共200余人组成人墙阻止执行逮捕令。在进入总统官邸的过程中，双方不断发生不同程度的肢体冲突，总统警卫处职员还携带了个人武器。

范栩闻说，韩总统警卫处负责总统及其家属的人身安全，保障总统官邸的场所安全，对外宾、前总统及国家重要活动进行安保。总统警卫处可动员军事和警察力量，但不能逾越《韩国宪法》和有关法律规定的界限。“在总统受到紧急威胁时，警卫处有权采取阻止措施，但不得干扰其他执法机构的正常执法程序。在当前冲突中，总统警卫处的权力边界成为争议焦点。”



▲韩国总统府前，韩国公调处人员和总统府警卫形成对峙

【谈韩国政坛走向】

会造成保守派与进步派的对立加剧，

将推动司法体系进行更大范围的改革

近期的批捕、冲突对尹锡悦和韩国政坛走向的影响是所有人最关心的话题，对此，范栩闻也谈到了自己的看法。

首先，就近期系列事件对尹锡悦个人政治生涯的影响来说，范栩闻认为：“尹锡悦的政治生涯面临终结风险。”他分析，若宪法法院最终通过弹劾案，尹锡悦将成为继朴槿惠之后第二位被弹劾罢免的总统。这将严重打击他的政治信誉，削弱其所在的保守派政党的影响力；即便弹劾失败，他的政治声誉也已受到重创，未来的执政之路将更加困难。此外，范栩闻分析：“尹锡悦的支持率已大幅下降。若弹劾通过，支持者可能进一步流失。但若弹劾被驳回，他可能利用这一事件塑造‘政治迫害’形象，重新凝聚保守派力量。”

就整个事件对韩国政坛的影响，范栩闻认为，首先是会造成保守派与进步派的对立加剧，“韩国政坛本就存在保守派（国民力量党）与进步派（共同民主党）的长期对立。尹锡悦被弹劾事件将进一步加剧两派之间的分裂。未来选举中，双方可能更加激进地动员支持者，导致社会的两极化。”

其次，韩国国内宪政危机和司法改革也会随之压力增加，“弹劾事件暴露了韩国司法体系的矛盾，如公调处、检察机关与总统警卫处之间的权限冲突。这将推动未来政府对司法体系进行更大范围的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