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在洗澡之前会去一趟（浴室），洗完澡之后又会借故去一趟。”回想这些细节，小李都会恐慌不已。

小李是一位外地来沪打拼的女生，自2021年起，在上海闵行区租住了一套两室一厅房屋的其中一间，另一间由男房东自住，月租1600。

合住将近一年半后，小李在一次洗澡时，偶然发现窗台有亮光。拨开窗帘后，竟发现一个微型摄像头正在偷拍自己。

小李当即报警，公安机关调查后，对房东徐某处以拘留10日的行政处罚。事发后，小李身心备受煎熬，总觉得有人在窥探自己，被医院诊断为重度焦虑、重度抑郁，上诉法院，最终法院判决被告徐某赔偿原告小李精神损害抚慰金、医疗费等25000余元。





（部分网友评论截图）

近日，这一事件被多家媒体报道，许多网友纷纷在评论区留言表示愤懑，其中房东徐某“被拘留10日”“赔偿25000余元”的处罚，尤为大家所争议。

违法但不犯罪的“偷拍者”

在我国，偷拍隐私是被明令禁止的违法行为。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规定：“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在本事件中，公安机关对房东徐某做出“拘留10日”的行政处罚就是依据此法。

值得注意的是，我国目前尚未把“偷拍隐私”单独列入刑事犯罪行为。在现有刑法条文中，与之密切相关的罪名主要有二。一是“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二是“传播淫秽物品罪”。





（《中华人(专题)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六十三条和第三百六十四条规定）

也就是说，如果“偷拍者”仅仅是为满足私欲偷拍，而不涉及传播、牟利等其他严重违法行为，就没有触犯我国刑法，不属于犯罪。

受理本案的闵行区人民法院法官沈会川表示，根据公安机关查明的事实，现在还没有充分证据表明，被告房东徐某对拍摄到的录像进行了传播、扩散。因为不构成刑事犯罪，所以无法判刑。

25000余元属于民事赔偿

房东徐某虽然没有触犯刑法，但其行为已经侵犯了小李的隐私权，应当承担民事赔偿责任。

据小李回忆，徐某对外招租时曾标明要求“女生优先”，且小李每次洗澡前后，房东徐某都会借故上厕所，“在洗澡之前会去一趟，洗完澡之后又会借故去一趟。”在公安机关记录的口供中，徐某也曾承认他偷拍租客是为了满足自己“病态的私欲”。





（房东徐某的公安笔录）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以下简称《民法典》）第一百一十条规定，自然人享有生命权、身体权、健康权、姓名权、肖像权、名誉权、荣誉权、隐私权、婚姻自主权等权利。徐某有预谋地实施了偷拍行为，侵犯了小李的隐私权，并最终给被偷拍者小李造成了严重的精神损害。

闵行区人民法院根据《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八十三条规定：“侵害自然人人身权益造成严重精神损害的，被侵权人有权请求精神损害赔偿。”对小李要求的精神损害抚慰金等各项赔偿酌情作出了支持。

“偷拍行为”该不该入刑定性？

对于这一事件，有网友认为应当将偷拍行为纳入刑法，形成震慑。

如果通过刑事立法，将“偷拍行为”纳入刑法规制的范围内，“偷拍者”将受到具有严厉性特点的“刑事处罚”，并对其未来工作、生活都会产生影响，这使一般人不敢犯罪，确实可以起到规制“偷拍行为”的正面效果。

“值得商讨的是，在法学术语上，刑法具有‘谦抑性’，又称‘必要性’。”中南大学法学院副教授谢冰清告诉记者，刑法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加以适用，其核心目的是克制刑罚权的滥用。如果现行有效的法律能够对现实行为作出准确规范评价，那么就仍然需要保持刑法的“谦抑性”。

“要增设任何一项行为入刑法，都应该考虑这种行为是否能够客观地让司法人员进行评价和认定。”谢冰清还表示，大部分“被偷拍者”遭受到的多是精神损害，且必须是在已知对方“偷拍”的情况下才产生，那么如何去客观衡量“偷拍者”的犯罪行为以及不同受害者的心理创伤，决定着量刑处罚，需要做出明确的定义。

“定义不明，就难以立法，而这实际上也是现有刑法罪名无法完全涵盖偷拍行为所侵害法益（法律所维护的权益）的重要原因之一。”谢冰清说。

“反偷拍”不只是立法的事

诚然，遏制与预防“偷拍行为”的蔓延，国家立法固然重要，但也需要各方共同协力。

“‘反偷拍’是一项系统工程，还有很多应该努力的方面。”湖南师范大学法学院讲师陆强对记者分析，例如，针对监听、监视及偷拍设备的生产与流通，是否可以出台更为细致与严格的监管规范，从源头上筑起坚固防线？针对酒店、洗手间等偷拍案件频发的公共场所，公安机关是否应强化主动作为？能否定期开展专项排查与整治行动，利用现代科技手段进行高效筛查，对违法行为实施精准打击？

再者，是否可以建立“偷拍行为”违法人员黑名单制度？是否可以通过媒体广泛宣传典型案例，增强公众的防范意识与自我保护能力？“让个体学会在日常生活中识别偷拍风险的同时，积极举报违法行为，共同织就一张保护隐私的严密网络”。





（“被偷拍者”可采取的基本维权路径）

谢冰清也认为，增强大众的自我保护和防范意识十分重要，“比如遭遇到偷拍行为，首先要想到固定好证据，为后续公安调查、法律诉讼提供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