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

乌克兰基辅郊外10公里处的霍斯托梅尔，有一国际货运机场，在苏联时期是安东诺夫设计局下机密研发单位的飞行测试与改良基地，苏联解体、安东诺夫改制为民用飞机开发与制造公司后解密为一般用途。由于距离首都基辅近，霍斯托梅尔机场对于乌克兰的战略意义不言而喻。此外，这里还曾停放着上世纪80年代为响应苏联太空计划而开发的设备运输用机，也是世界上仅有的一架最大机型的飞机——安-225“梦想”运输机。

北京时间2022年2月24日晚间，俄罗斯武装部队对霍斯托梅尔机场发动突然袭击。乌克兰迅速还击，一场机场争夺战迅疾打响。

争夺战中，霍斯托梅尔机场几度易手，战况激烈。社交平台上有传言称，停放在霍斯托梅尔安东诺夫机场的世界最大飞机安-225“梦想”运输机已经被摧毁。为了验证这一说法，与“梦想”运输机相关的图像资料成为必需。但在那个寒冷冬日的紧张局势下，想要通过肉眼或摄像机来确认这架飞机的状况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常用的街景图像也由于定期更新，无法提供实时的图像。

胶着之际，来自美国的商业卫星遥感数据公司Planet Labs在网络上分享了一组图片。图片揭示，2022年2月22日，安-225“梦想”露天停放在霍斯托梅尔机场。至2月28日，飞机已转入机库中。“梦想”号货机的部分机尾似乎从机库中伸出，但机库附近的地面上有明显被轰炸后的残留痕迹。借助Planet Labs提供的图片，可以合理推测，“梦想”运输机可能遭到了袭击。不久后媒体公布的近景图片和报道也证实，该飞机已经在战斗中被摧毁。



Planet Labs分享的图片截图，左半部为2022年2月22日拍摄的图像，右半部拍摄于2022年2月28日。

在俄乌冲突中，诸如Planet Labs这类商业卫星数据服务商，能够凭借灵活调度、清晰成像和高空视角，提供实时、一手的可靠资料。就Planet Labs而言，其拥有的在轨运行的卫星有200多颗，具备商业卫星服务商中目前最高的日内重访能力，每天能够监控超过3.5亿平方公里的地形，并提供分辨率达50厘米的高清卫星图像。

另一家美国商业卫星服务商MAXAR更是因为拥有目前全球在轨商业遥感卫星中分辨率最高的卫星之一WorldView-3，在俄乌冲突报道中几乎成为了全球媒体的“御用照相机”。WorldView-3的分辨率高达30厘米，可以区分轿车、SUV、摩托车和卡车，若用于军事目的，则可对坦克、装甲车等军用设备进行分辨。今年上半年，MAXAR推出并发射了两颗属于其最新开发的高分辨率地球成像卫星星座WorldView Legion的卫星。该星座布置完成后，MAXAR将能够提供更多30厘米级分辨率的图像和高达每天15次的全球重访机会。



MAXAR提供的卫星图像，经处理后分辨率可达15厘米级。

近年来，商业或民用卫星也由于具备军民两用的潜力，已经能够深度介入冲突，为冲突中的双方提供情报、通信等服务。2022年12月，时任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表示，美国以及北约调动了500多颗卫星，为乌克兰军队提供各种支持，其中超过70颗是军事卫星，剩下的则是军民两用卫星。这些卫星将情报及时传递给前线的乌军，同时还可以监视后方俄罗斯本土区域的后勤保障、补给、兵员补充等情况。除了Maxar和Planet Labs之外，美国的“黑色天空”（BlackSky）公司、卡佩拉空间公司、法国空中客车防务与宇航公司、芬兰冰眼公司等遥感卫星公司都通过旗下的高分辨率光学和合成孔径雷达（SAR）卫星拍摄到了大量俄乌战场上的高价值卫星影像。由于有商业卫星的深度介入，俄乌冲突因此也被业界认为是一场“被商业卫星改变的战争”。

而对于事实核查员而言，商业卫星也是在核查冲突等突发事件时最可靠的信息源之一，卫星提供的第三方视角使这一类图像资料较其余资料具有更高的可信度。在急需了解突发事件的真实进展时，我们可以依托商业卫星提供的实时图像对事件进行初步核查。

尽管如此，绝大多数商业卫星提供的服务均是有偿的，且价格不菲。如果对图像质量的要求不高，或需要监控多个大面积区域，则可以使用Sentinel Hub的EO Browser。这是一款基于网络的工具，允许我们直接访问欧洲航天局哥白尼计划收集的一系列中低分辨率免费卫星图像。EO Browser同时提供了多种分析和可视化工具，并支持下载多种格式的全分辨率照片（JPEG、KMZ、GeoTIFF）。



EO Broswer。

此处，我们将结合俄乌冲突中的案例，向大家演示如何使用EO Browser获取实时的卫星图像。

案例

2022年3月， 中外社交平台上广泛流传一段视频，一位司机在车中亲眼目睹了一场剧烈的爆炸，现场火光冲天，黑夜如同白昼。



网传说法截图。

有网友称，这是俄军在乌克兰切尔卡瑟州投放的“巨型燃料空气炸弹”，是俄罗斯的“炸弹之父”，威力仅次于核武器。

为了验证这一视频的真实性，“澎湃明查”对视频拍摄的爆炸地点进行了定位。根据网友的描述，视频记录的爆炸发生在乌克兰的切尔卡瑟州。有军事爱好者认为，如此规模的爆炸极有可能表现的是某地武器库遭到轰炸后的画面。开源情报（OSINT）爱好者@john_marquee遵循这一思路，首先在维基卫星地图（Wikimapia）上搜寻位于乌克兰切尔卡瑟州的武器库——显示共有6座；再利用谷歌地球图像，逐一核对各武器库周边的地理环境，最后锁定了视频可能被录制的地点——在东经30.1018、北纬48.7421左右方位。



Wikimapia的搜索记录显示，在乌克兰切尔卡瑟州地区有6座武器库。



@john_marquee锁定了视频可能被录制的地点在东经30.1018、北纬48.7421，将原视频画面（左）和谷歌地球的3D街景图像（右）进行比对，可以发现，视频中呈现的路口、弯道走向以及周边的树木和弯道处矗立的长杆与街景中的地理信息元素均相符。图片来源：@john_marquee

将此地理坐标与wikimapia上标记的6座位于乌克兰切尔卡瑟州的武器库位置进行比对，可以发现，视频摄制的地点与其中一家被命名为“第222号中央炮兵武器库”（222nd Central Artillery Ammunition Base）的位置十分接近。经比例尺测算，二者的直线距离约有3.63公里。

众所周知，声音的传播速度在标准大气压和常温条件下约为340米/秒，而尖锐的响声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可能更高。在网传视频的第11秒至第12秒左右，观众可以听到一声闷响，疑似物体轰炸声。与此同时，视频中冲天火光在1秒至3秒左右就已经出现，光与声出现的时间差距在10秒左右。因此，如果按照声速乘以传播时间粗略估算，可以大致推断出，网传视频拍摄者所处位置距离爆炸发生地至少有3.4公里，该数字与平面地图上显示的视频拍摄地和“第222号中央炮兵武器库”所在位置的直线距离大致相符。





视频摄制的地点与“第222号中央炮兵武器库”十分接近，用比例尺测算，二者的直线距离约有3.63公里。

在了解到视频中爆炸发生的地点可能是切尔卡瑟州的“第222号中央炮兵武器库”后，我们可以使用sentinel hub的实时卫星图像对这一说法进行验证。

打开Sentinel hub的卫星图像软件EO Browser，搜索“第222号中央炮兵武器库”的地理坐标，将时间调整到网传视频在社交平台上出现的时间，即2022年2月27日前，可以发现，Sentinel-2 L2A捕捉的图像显示，在2月21日至26日之间，“第222号中央炮兵武器库”附近的地表似乎已经产生了明显的变化，26日抓取的卫星图地面上出现了较为明显的深色痕迹。





Sentinel-2 L2A拍摄的“第222号中央炮兵武器库”附近区域，上图拍摄于2022年2月21日，下图拍摄于2022年2月26日。

我们可以使用卫星图像软件EO Browser中的"延时”功能，将2022年2月21日至2月26日的卫星图像制作成动图，如此可以更清晰地观察到“第222号中央炮兵武器库”的地标在此期间发生的变化。

使用EO Browser的“延时”功能制作的GIF动图。

从EO Broswer提供的图像变化情况可以推断，网传的爆炸事件如果属实，该事件应当发生在2月21日至2月26日之间。在谷歌搜索引擎上围绕“切尔卡瑟 轰炸”等关键词进行搜索，将发稿时间限制在2022年2月21日至2月26日之间，可以发现一家名为segodnya的乌克兰当地媒体在24日发布的一篇文章，其中提到切尔卡瑟地区在当日遭受了炮火袭击，当地民众不得不大规模转移。同一日，乌克兰切尔卡瑟州州长、乌克兰国会议员Oleksandr Skichko也在其个人脸书账号上发文，提醒当地民众警惕，切尔卡瑟当地军事设施正遭受打击。



乌克兰国会议员Oleksandr Skichko在2022年2月24日发布警告信息，提请民众注意切尔卡瑟当地军事设施正遭受打击。

而利用NASA的热异常卫星图像，将时间锁定至2022年2月28日至之前一周，则最终可以确认，在当地时间2022年2月24日，也就是俄军进攻乌克兰的首日，位于切尔卡瑟州的“第222号中央炮兵武器库”附近发生过一次疑似爆炸的事件。



热异常卫星图像显示当地时间2022年2月24日，位于切尔卡瑟州的“第222号中央炮兵武器库”附近发生过一次疑似爆炸的事件。

至此，结合Wikimapia、谷歌地球、EO Broswer、NASA热异常卫星图像，距离计算、及当地媒体报道和切尔卡瑟州州长在脸书上的发言，基本可以确认，视频反映的轰炸一事应当真实存在。原视频的拍摄地点在乌克兰中部30.1018E、48.7421N左右的位置，视频中被轰炸的地点是位于切尔卡瑟州西部的“第222号中央炮兵武器库”，事件可能发生在当地时间2022年2月24日凌晨，当时俄乌之战刚刚拉开序幕，这也能解释为何在已处于战时情况下，视频中的小汽车仍会在乌克兰夜晚的道路上通行。

通过实时卫星图像，我们可以在第一时间了解到突发事件发生地的情况。但需要提醒的是，实时卫星图像的应用具有局限性。例如，卫星图像的质量会受到天气因素影响，当云层较厚时，可能无法清晰显示地面上的景象。此外，尽管更新频率较高，但当下，商业卫星仍无法做到“指哪打哪”，我们尚无法期待这些卫星能够提供任意地点在任意时间的地理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