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的猪肉要花钱买，10块一斤你都嫌贵。山里面的猪肉免费送，想拿多少拿多少，国家还每头猪倒贴你2400元，就怕你不敢来。

前阵子，宁夏固原市西吉县林草局发布公告，向社会公开招募野猪捕猎队伍和无害化处理队伍，计划捕猎40公斤以上的成年野猪300头，每头给与捕猎队2400元补贴，给与无害化处理队伍200元补贴。


西吉县一处监控拍到的野猪

这样的悬赏令，不仅出现在了宁夏，全国各地都有。四川通江县前两年就开始给出高额赏金，无论野猪的大小，杀一头补贴2000块，安徽省六安市是按重量算钱的，10块钱/斤，不管你打到多少，当地政府都按这个价格掏钱收购。



相比起两千来块的赏金，可能更让大家震惊的是，国家居然允许捕猎队用真枪实弹。


通江县捕猎队装备了双管猎枪

众所周知，中国是个枪支管理极为严格的国家，绝大多数普通人基本上一辈子都摸不着枪，《枪支管理队》规定的依法配置猎枪的主体，只有四种，即狩猎场、猎区猎民、牧区牧民和野生动物保护、饲养、科研单位，地方组织的狩猎队不在其中，自然没有资格配枪。

今年1月20日，国家15部门已联合制订《野猪等陆生野生动物致害防控工作方案》，直接特事特办，允许地方狩猎队装备猎枪，当然，是有条件的，需要省级以上部门审批，并且枪支弹药的使用得严格管理。

高额悬赏+枪支管理开绿灯，充分说明了，中国人和野猪的关系已经来到了“不同戴天”阶段。

那么，猪猪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01 200万野猪，包围中国

我们先来简单看一组统计数据，根据国家林草局的数据，目前生活在我国的野猪数量高达200万头，在28个省份都有分布，且很多地区野猪数量过高，在其中26个省份形成灾害，对当地群众的生产生活造成了不利影响。


地理学报

对于农村地区来说，不利影响代表着，农民一年的辛苦劳作化为乌有。野猪的食量非常大，一顿就可以吃下几十斤的食物，而且不挑食，玉米、土豆、白菜、南瓜……在田里找到什么就吃什么，而且喜欢挖洞刨根，直接把植物给弄死。

当野猪群集体出动，一夜时间就能彻底摧毁2到3亩田地，或者让几十亩的农作物大幅减产。

很多农民睡了一觉起来，发现今年的收入莫名其妙归零了。



而且严格意义上说，野猪是杂食动物而非纯素食，像鸡鸭之类的家禽也在它们的菜单上，野猪通常会拱开鸡棚的围栏，然后冲进去乱撞乱踩，把鸡弄死之后啃食内脏。



更麻烦的是，当野猪吃饱了，就会开始嘿嘿嘿。

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雌性野猪一年可以生1到2胎，每胎生下4到12只幼仔，幼仔的存活率超过90%，且成长速度很快，满1岁就可以发情交配，子又生孙，孙又生子。

而且野猪的寿命可以达到15年，有些长寿怪甚至能活20年，所以，一头雌性野猪整个生命周期可以繁殖100只后代，只要饭管饱，种群数量会飞速膨胀。



当农民看着受害的田地和鸡棚，安慰自己说，“没关系，明年一定有个好收成”。结果往往是明年被吃得更干净。

仅年初到现在，宁夏西吉县就因为野猪破坏农作物，产生了200万元的直接经济损失，间接损失无算。而受灾更严重的四川省，已查明的野猪数量达到了惊人的82万头，各市县每年上报的野猪致害事件上万起，每年造成超2亿元的经济损失。

其实农民们也想了很多土办法来防野猪，包括在田里竖起假人，放爆竹、烟花恐吓，点火生烟来驱赶……但是效果都很有限，野猪往往只是头一两次被吓走，然后就会用聪明的小脑瓜不断试探，最后发现没啥伤害，就继续吃。



于是有部分村民就开始用更有杀伤力的东西，捕兽夹，结果往往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抓到了野猪，警察叔叔抓到了你。

因为野猪曾经属于“三有”野生动物（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受到国家的保护，任何人不得随意猎杀，得当地有关部门进行审批、组织专门的捕猎队，才有资格干掉野猪，而“三有”动物造成的损害，由国家有关部门进行赔偿。

直到去年6月，新版的“三有”野生动物名录才将野猪移除，在此之前，农民们面对野猪几乎毫无办法，随之而来各种赔偿，也让财政压力山大。

02 城市中的不速之客

农村的人口密度比较低，野猪主要是造成经济损失，当野猪到了人挤人的城市里，那真就是谋财害命了。我国有相当一部分城市，是靠近山区的，要么就是市内有大面积的郊野公园，适合野猪生活繁衍，自然也遭到了野猪的入侵。



可能你剪着头发，或者吃着饭、唱着K，一头野猪就突然把门顶开，然后在店里横冲直撞，遇到这种情况，普通人的反应通常都是，尖叫，然后光速逃跑。你这一叫，野猪也会觉得自己被挑衅被威胁了，直接发飙，追着你拱。


东方金报

需要说明一下，野猪平均体长为1.5到2米，肩高在90厘米左右，体重在200到400斤之间，全力奔跑时速度可达40公里/小时，是动物中的泥头车，被它撞一下，高低得断个几根骨头。

雄性野猪，还长着尖锐的獠牙，直接从泥头车加强成了粉碎战车，拱你一下就是两个血窟窿，非常要命。所以民间有句土话，“一猪二熊三老虎”，字里行间全是害怕。



像是野猪泛滥的南京，时不时能看见在街上乱逛的野猪，每年有几十、上百起野猪伤人的新闻，从医院到地铁站，从各个小区到大学城，猪脚印子遍布全城各处。在别的城市，防暴叉、防爆盾摆在保安亭可能十年都用不了一次，在南京，这些家伙可是真能保命，一头野猪发狂乱窜，得十几个警察加上附近保安，人手一根叉子，围追堵截，才能制服。



野猪除了自己拱人撞人，也会制造很多附带的伤害，其中最常见的就是交通事故。毕竟猪脑里是没有交规这种概念的，想从哪横穿马路就从哪穿，可能你开着车在环路上高速行驶，突然就窜出来一头野猪，你还没来得看清，嘭，气囊炸了，车翻了。



有时候野猪过于强壮，难以制服，警方又不得不选择将其直接击毙，在闹市区开枪，本身就是件风险极大的事情。打这种高速移动的靶子，非常容易打歪，产生流弹或者跳弹，有可能击中附近的市民，这真不是开玩笑的。2014年时，福建某地的警方就在射击野猪时，意外误伤了站在路边的群众，万幸没有闹出人命。


东南快报

而且野猪这玩意皮糙肉厚的，别说是普通民警装备的手枪了，就是掏出大威力的突击步枪，都未必能一枪毙命，之前就出现过，野猪拿脑壳硬接一发95式步枪，然后反手把特警拱翻在地，继续乱窜，之后又补了好几枪才打死。



在大都市里，突然几声枪响，然后人群惊叫奔逃，光是这种集体恐慌就能制造踩踏事件，没出事真算是运气好。

03 猎杀，并不划算的买卖

如此看来，最好的解决方案，还是出动出击，去野猪聚集的山林里面进行猎杀，毕竟人少，可以放开手脚使用枪械，这就是各地不约而同组织捕猎队的原因。让野猪见识下，恐怖直立猿的手段吧！

然后捕猎队表示，血亏。

像宁夏西吉县组织了6支捕猎队，目标是一个月内消灭300头，每队都带来了大量猎犬，还装备热成像仪、无人机等高科技装备，结果呢？4天之内总共只抓到了8头野猪，跟捕猎目标相距甚远。之所以捕杀如此困难，一部分原因是野猪的感官非常敏锐，在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到或者嗅到猎人和猎犬，一接近它们就逃跑了。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野猪智商并不低，在专业捕猎队到来之前，西吉县其实已经组织了几波搜山，导致野猪提高了警惕性，大部分迁移到了更偏僻的深山来躲避袭击，那种地方连路都没有，地形非常复杂，即便猎犬追踪到了痕迹，队伍也不敢贸然深入，毕竟安全是第一位的。



反正最后结果就是，8头野猪，获得的补贴总共还不到2万块。而捕猎队的开支远远超过了这个数，队伍带的几十只猎犬，不能一直关在车上，得在附近租个养殖场，几位队员们也要找宾馆过夜，要花钱吃饭，每天得花几千块，然后你还得出钱请当地的向导，得出钱给车辆加油，得承担各种设备的损耗，得给每名队员买保险，算下来就亏大了。

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了其它的猎捕队，而且是灭的猪越多，亏的钱就越多。除了我们刚刚说的固定开支，最大的损失来自猎犬，参与行动的猎犬都受过特殊训练，会分工合作，有的负责追踪，有的负责撕咬，身价基本上都上万，而其中负责指挥的猎犬领队，身价可以达到数万元。但是不管你身价多高，在近身搏斗中，只要野猪随便咬一口、拱一下，猎犬就是重伤起步，或者直接阵亡，几乎等同于“消耗品”。



四川省甘孜州的一支捕猎队，开始行动短短几天，便损失了3条猎犬，受伤12条，其中两条猎犬领队加起来就值5万，野猪换的那点补贴根本填不了坑。



通江县当年组织的本土狩猎队，3天时间只捕杀了2头野猪，但参与追捕的20多条猎犬，直接损失掉了8条，队员们很快就因为承受不了失去爱犬的痛苦，选择结束行动。

后来通江县又聘请了另一支专业捕猎队，队伍带了四支枪，仍然出师不利，一条价值6万元的进口猎犬被野猪咬死。



其实很多队伍单纯是为了助农，或者是队员本身就喜欢打猎，才来干这个亏钱的活，猎捕野猪远远没有纸面上看起来那么赚。

04 靠14亿张嘴解决？

这时候肯定就会有人要问了，不还有野猪的肉么？之前野味饭店都要卖几十块一斤，打了猎之后直接卖猪肉，成本就收回来了嘛。中国14亿吃货，家家户户都支持一下，别说200万头野猪了，2000万都给你吃到绝种。

不管什么生物泛滥，评论区都会出现这种论调，14亿吃货干翻小龙虾，14亿吃货解决加州鲈鱼、非洲鲫鱼，但实际上这些泛滥的物种都活得好好的，该继续搞破坏的照样搞。

说白了，现代养殖业追求高效和标准化，性价比远超狩猎和捕捞，后两者成本更高，野外的生长环境也让这些动物质量参差不齐，哪怕小龙虾、鲫鱼泛滥，我们也不会吃野外捕捞的，只吃人工养殖的。猪肉也是同理，拿饲料喂大一头家猪，远比猎杀一头野猪容易。



更何况，野猪并不好吃，肉质又老又柴，而且有非常浓烈的腥臊味，远远比不上专门改良过并且小时候就阉割完的家猪，是毫无性价比的选择。

此前野味馆里面卖得所谓的野猪，基本上都是玩文字游戏，拿家猪和野猪杂交出来的新品种糊弄人，看起来长了一身黑毛，本质上依然属于家猪。



而且我国已经全面禁止食用野生动物，不可能为野猪网开一面，肉类从屠宰到上市销售，也要经过严格的检验检疫，野猪携带了大量的病菌，不能得到盖章认证。所以，等待这些被猎杀野猪的，只有无害化处理，也就是撒上石灰消毒之后直接掩埋。



既然野猪毫无经济价值可言，想要让猎杀行动持续下去，就只能把它变成一项全民爱好，大家都参与进来，天天杀，慢慢杀，像是北美、澳洲，就有许多人把打猎作为消遣，而野猪既是当地的泛滥物种，又是高攻高防的动物界泥头车，猎杀起来非常刺激，他们都不需要政府给钱，有事没事就去杀两头当战利品，起到了一定的控制数量作用。



要么就直接展现恐怖直立猿的强大科技，国外有很多大农场，会直接派出直升机，利用噪音把野猪驱赶到空旷地带，然后居高临下，用大口径枪械挨个点名，野猪跑到吐血，都不如飞行员轻轻一推操纵杆。



遗憾的是，这两种方案在中国都不太行得通，毕竟国情不一样，我们本身就没有很浓厚的狩猎文化，更不可能家家户户都持枪，能给狩猎队发枪已经是极限通融了。而且我国的野猪主要活动在山区，而不是北美、澳洲那样生活在平原地带，不管你怎么拿直升机赶，也只是从一片林子赶到另一片，还是不好瞄准目标。

05 把自然的问题交给自然

不同于小龙虾等入侵物种，野猪是正儿八经的中国原住民，从有中华文明开始，野猪就不断出现在各种文学作品和绘画中，王公贵族们也常常去射猎皇家园林中的野猪。



之所以野猪现在危害四方，根本原因在于，生态平衡被人类打破了。在古代，人类对自然的破坏相对较少，野外生活着大量的大型肉食动物，如华南虎、东北虎，还有棕熊，还有隐藏在高处的华北豹，以及成群结队的狼。它们虽然不太愿意跟成年野猪肉搏，但是会捕捉反抗能力较弱的幼猪，从而控制猪群数量。

当中国进入工业时代，滥砍滥伐，环境污染，大幅压缩了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不管是野猪，还是它的天敌们，数量都锐减，甚至直接灭绝。像华南虎就已经彻底从野外消失，只有动物园里的种群还在苟延残喘，而野猪也在90年代濒临灭绝，一度只剩下几万头。



等中国人意识到这些问题，就开始退耕还林、退耕还草，并且建立了辽阔的自然保护区，进入21世纪之后，中国的林地面积和质量都大幅增加，野生动物的生存环境大幅改善，种群开始恢复。

但不同的动物，恢复速度不一样，野猪不挑食，繁殖能力也强，数量就迅速增加，而它的天敌们本来就没剩几只了，繁衍还慢，再也无法起到压制作用。所以野猪种群迅速增长到了200万的惊人数字，也让人类感受到了被支配的恐惧。



想起比人类亲自动手，费时费力在山林中猎杀野猪，扶持野猪的天敌，可能是个更现实的选择，也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让生态重回平衡。好消息是，猛兽们的势力也在慢慢恢复，在东北虎豹国家公园，东北虎野外种群数量已经从最初的50只增长到了70只，其它城市的野生东北虎目击次数也在迅速上升。



此前几乎绝迹的华北豹，也再度现身于太行山脉，山西和河北都有大量的目击记录，一些保护区内甚至生活着上百只华北豹，时不时还跑出来吓唬游客。



如果我们能把保护措施维持下去，让食物链顶端的猛兽们休养生息，生态终有一天会重回平衡状态，至于还要多久，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在漫长的等待中，我们只能一次又一次忍受野猪的破坏和骚扰，这是沉重的代价，也是昂贵的学费。

从这个教训中，我们至少能学到，生态系统是非常复杂的，先破坏，再修复，结果往往是“回不到从前”，就算能回也会经历一个极度曲折的过程，最好的方法就是，一开始就别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