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顿·阮（Winston Nguyen）刚来到布鲁克林的精英私立学校——圣安学校任教还不到一个月，就被他的学生们发现了他前重罪犯的身份。



（温斯顿·阮）

四年前，阮因为盗刷一对老夫妇的信用卡数十万美元被捕入狱。如今出狱之后，他居然还能教书育人？

面对学生和家长的质疑，学校的校长特意给每一位学生家长都发去了电子邮件，承认阮老师确实犯过错误。但他再三保证，家长们无需担心，阮老师的教学水平和对孩子们的关心都值得信赖。

结果现实狠狠抽了老校长一个嘴巴。

几个月之后，这位阮老师就因为假扮未成年向学生索要性爱照片和视频再次被捕入狱，被指控犯有十几项重罪。



（阮在法庭上）

老校长怎么也没想到，他亲自作保的阮老师居然能干出这种事。

而跟老校长同样费解的，还有阮当年的同学和朋友们，他们根本想不到，曾经学校里的模范好学生，如今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的？

【高中的好学生】

看“阮”这个姓氏就知道，温斯顿·阮是越南移民的孩子。他的家庭不算富裕，但因为当时的移民政策，他得以在当地的高级私立学校——圣公会高中就读。



（位于休斯顿的圣公会高中）

20多年前，这所圣公会高中每年的学费就达到了35000美元，能在这里上学的，基本都是石油和天然气行业高管的孩子。

有学生回忆说，当时他们的校园生活基本就是石油版的《绯闻女孩》。对于他们来说，钱只是个数字而已，哪怕是昂贵的路虎揽胜，在这所学校里，也只是一份很普通的16岁生日礼物而已。

在这样一所奢靡成风学校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穷小子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你可能想不到，阮当年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阮虽然没有钱，但他总是一丝不苟地穿着干净的纽扣衬衫和西装外套。他组织能力强，干劲十足，而且十分会出风头，他经常在课间站在走廊里，大声唱着歌，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他在学校里是大忙人，几乎参加了每一个社团活动：艺术俱乐部、数学俱乐部、拉丁俱乐部，甚至是纪律委员会。高一时他就当上了班长，后来又一头扎进了学生会，成为了学生们的领袖。

2005年，在阮的高中毕业典礼上，连市长都为他送上了“年度志愿者”的殊荣。

阮也很聪明。有一次上拉丁语课时，坐在前排的阮一脸百无聊赖地涂着指甲油，老师看到他溜号了，就让他翻译一个短语，结果阮完美地回答了问题，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为了让阮有点紧迫感，学校老师当时还特意给他找了个宿敌，就是他的同班同学阿曼达（Amanda Schultz）。如今已经成为一名医生的阿曼达回忆说，当初俩人之间的竞争不怎么友好，“阮会说我的想法很蠢，说我是个Loser，我也差不多这么对他。”

毕业时，阿曼达略胜一筹，她的成绩比阮更好，被评为了毕业生代表。不过代表毕业生发言的荣誉，学校选择了阮。

有趣的是，尽管在大家看来，阮是一名非常成功的优秀毕业生，但他的发言却全都围绕着“失败”。他说“失败不是世界末日，面对失败，你必须振作起来，然后继续前进。”



（阮在毕业纪念册上写道：“想让世界变成什么样，就要先变成什么样的人。”）

在演讲中，阮提到了家庭的支持作用，可他却从来没有提起或感谢自己的家人。在平时生活中，他从不谈论自己的家庭，他的父母也从不参加学校的活动。

相比自己的家庭，阮似乎更喜欢别人的家。

他跟一位同学的母亲走得很近，她还陪着他飞往东海岸参观大学。

就这样，阮繁忙又孤独，成功也失败的高中生涯结束了。

几个月后，在毕业演讲和市长奖励的帮助下，阮来到了纽约，前往哥伦比亚大学深造。

【大学的犯罪者】

相比高中，大学时期的阮过得糜烂又颓废。

大二的时候，阮放假回到老家。他答应帮高中时的一位舞蹈老师看家，结果他在老师家里办了场派对，还带着未成年的学生一起喝酒。

这件事闹得很大，当时阮没有供出跟他一起喝酒的学生，这也让他上了自己高中的黑名单，不但禁止他回到校园，也禁止他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包括他的毕业十年同学会。

这件事给了阮很大的打击，他觉得自己为学校付出了许多，如今却被学校狠心抛弃，从这之后，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2014年阮参加了纽约的智力问答节目）

几年后，他回到家乡，告诉家人自己毕业了，但实际上，那几年他根本就没上学，而是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那段时间，他打了一份工，照顾着一对90多岁的老夫妇。老奶奶自己有看护人，阮的主要工作，就是帮老爷子读读报纸，跑跑腿，一来二去老人家很喜欢这位充满魅力的小伙子，最终他让阮帮忙管理家庭财务。

从这之后，阮就再也没关心过学业了，他的社交媒体显示，他跟一群朋友过上了奢侈的生活。他们跑到纽约芭蕾舞剧院参加庆典，跟一群专业的舞蹈演员一起喝着香槟。也会去佛罗里达旅行，身穿长袍坐在椅子上，身边尽是舞者、网红，甚至还有几位明星。

他终于过上了自己高中同学的生活……



（阮在芭蕾舞庆典上的合影）

他老家的朋友有些担心，家境不富裕的阮是如何支付这样一笔庞大的费用的？

2017年，老夫妇的儿媳妇揭开了这个谜。

这年春天，儿媳妇发现两位老人的信用卡出了问题，经常无法使用，她看了银行和信用卡的账单才发现了异常：两位老人都已经上了年纪，消费欲已经没那么强了，平事每个月最多几条账单而已，但如今的账单足足打满了正反两面！

儿媳妇联系了信用卡公司，了解到如今的账单不再寄到老两口的家里，而是寄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她这才意识到，有人盗窃老两口的财产。

阮用老两口的信用卡给自己开了大量的支票，然后把账单地址寄到自己的公寓，再将伪造的账单带给老人家，这样他们就不会意识到信用卡出了问题。

2017年5月的某一天，阮来到老夫妇家里之后，警察敲开了房门。报警的是老夫妇的儿媳妇，她告诉了警察家里的情况，又出示了自己搜集来的证据。

没想到面对这种情况，阮也丝毫没有慌张，他就像家里的主人一样，把警察让进房间，问他们想喝点什么饮料吗？就好像在办茶会一样。

最终阮被逮捕，他承认犯有重大盗窃罪和一些其他指控，被判赔偿30万美元并服刑四个月。

结果在监狱里，阮也没闲着。

纽约市长当时在一档电台节目中谈到了监狱的居住条件，阮还作为代表，跟市长来了波一对一的通话。

刑满释放后，阮又立刻给市惩教局写了一封信，表达了他对监狱情况的担忧，他觉得对犯人们的“色情内容限制”不利于监狱的管理……



（阮出狱后组织的抗议活动）

这段时间里，阮四处狂刷存在感，终于在一年后，他得到了圣安学校的青睐。

【有罪在身的老师】

跟阮的高中一样，圣安学校也是一所高级私立学校，于1965年在纽约布鲁克林成立，学校的招生目标是纽约的创意阶层，简单来说，就是有钱的演员、画家和作家的子女。

这所学校培养出了不少有名的艺术家、设计师和演员，算是艺术气息非常浓厚的一所学校。



（圣安学校）

正因如此，圣安学校的教学方式也比较特别。

他们喜欢聘请诗人、音乐家、剧作家一类的人为学生授课，每门课结业之后，老师们也不会给学生打分，而是用一篇长长的报告来总结学生的收获和表现。

这种教学方式不仅浪漫，而且也行之有效。

2024年这所学校毕业的85名学生中，有四分之一都进入了常春藤盟校，比例着实不低。而这也造成了另一个结果，就是家长们对孩子的教育插不上手，学校变成了一言堂。

学校的家长圈子里也流传着一句话，“把孩子们送进学校去，毕业再接他们回家就行。”而这种让家长放任不管的学校，也给阮搭好了舞台，让他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

2020年，阮被学校雇佣。

当然，根据背景调查，学校是知道阮曾犯有重罪的，校方也曾多次讨论过是否要雇佣他。

但最终阮还是被聘用了，同时被聘用的还有数十名员工，因为当时疫情来袭，学校得响应政府的政策，在疫情的影响下，为特殊人员提供工作岗位。

阮刚入学时，担任学校的“新冠相关项目特别助理”，负责协助制定病毒监测协议并管理混合学习的后勤工作。

但很快阮就脱颖而出了，就像他在高中时一样。

他每天都打扮得干净利索，穿着西装、打着领结，积极参加学校内外的活动，还把一个类似壁橱的空间改造成了自己的办公室。



（总是西装革履出现的阮）

就这样一年之后，对生活充满热情的阮从一群特殊人员中脱颖而出。

他给学校里的每个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甚至觉得阮的过去另有隐情，他们想提拔阮，给他转正。

一开始，他们想让阮担任校长的助理，但考虑再三还是作罢，因为他有过金融欺诈行为，不应该给他接触到学校账户的机会。最终，阮成了该校的一名数学老师。

出于多方面考虑，学校并没有向同学和家长报告阮过去的罪行，然而在网络时代，没有人能藏下秘密。阮上课几周后，学生们就在网上搜到了他的名字，发现自己的老师曾经是一位诈骗无辜老人30多万美元的恶棍。

学生们的正义感很强，他们在课堂上要求阮解释自己的行为，“你怎么能偷老人家的东西呢？”一名学生当场质问他，然后低着头离开了教室。

很快，关于阮经历的消息传开了。

校长给学生的家长们发了一封电子邮件，他坚称阮在被聘用之前就主动交代了自己过去的犯罪经历，学校仔细考虑了他的罪行（这算是比较轻的罪），又与推荐者进行了深入交流，最终在多方考虑下，才决定让阮留下的。

一些家长能理解学校的做法，他们觉得，这是学校在践行修复性司法的证据，每个人都应该得到一次机会，当然了，如果学校能提前通知家长们就更好了。

最终阮还是得以留在学校，而且除了数学之外，这个浪漫的学校还特意为他新开了一门课程，叫做“罪与罚”。

【隐藏的禽兽】

阮开始了自己的教师生涯，很快他就获得了学生们的喜爱。

学校为学生提供了免费的健康零食，但这些健康零食哪有垃圾食品好吃？阮在他的办公室里摆满了各种不健康的诱惑：奥利奥、奇多、薯片……他还在办公室里摆了个迷你冰箱，这样夏天最热的时候，学生们就可以在他的办公室里冰饮料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阮老师的办公室全天随时向学生们开放，不用大人陪同，推门就能进。学生们感受到了“平起平坐的尊重”，自然也就越来越喜爱这位没有架子的老师了。

阮的做法被一些老师看在眼里，报告给了学校，他们担忧这种与学生建立亲密关系的做法是否合适，但最终学校里也没出什么乱子，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阮）

不过，现实中虽然没出事，网络世界里却起了风波。

在阮担任老师一年之后，圣安学校的学生网络聊天室里出现了一名奇怪的匿名人士，他四处跟学生们打招呼，然后有意无意地鼓励学生们分享自己的裸照和不雅视频。

经常活跃在网络上的同学们表示，在网上这种人大有人在，但在圣安学校这么小的圈子里如此活跃，确实很不寻常。

这人锲而不舍地骚扰着孩子们，要求过至少7名学生向他发送包含裸露和性表演的照片和视频。有时候，他还会跟其他学生分享这些信息，比如他就曾经给一名14岁的女学生发了一段十几岁男孩在床上自慰的视频。

有一次，一名学生收到了一张他认识的女孩儿的挑逗照片，他提醒了女孩儿，女孩儿的父母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联系了警方，案件终于启动调查。



（在街上匆匆行走的阮）

警方开始在聊天室内寻找这个匿名人士，另一方面，学校出于保护受害者隐私的角度，没有向学生和家长披露这个人的存在，导致匿名者在网上的活动越发猖獗，越来越多的学生受到了他的骚扰。

终于在今年5月，匿名者干了一票大的。

他向一名15岁的学生支付了一笔费用，要购买该学生从事性行为的视频，这次，警察终于逮住了他。

6月6日，圣安学校的学生和家长聚集在学校里，参加本年度的室内音乐会和剧本创作节。这时一辆大型汽车安静地停在了学校附近，引起了两名溜出校门偷吃零食的同学的注意。

他们看着从车里走出了八个人，他们带走了正在街上行走的阮老师。当时两个孩子以为阮又犯了什么金融罪行，他们还替阮感到惋惜：“啊，温斯顿（阮的名字），别再搞了啊……”



（阮在法庭上）

直到检察官在学校宣布了对阮的指控，学校的官员、学生和家长耳边仿佛炸了一颗响雷，他们根本想不到平事看起来和气又骄傲的阮老师居然会是这种人。

最终阮被指控犯有11项重罪，其中包括利用儿童进行色情表演，宣传儿童性表演以及向未成年人传播淫秽资料。跟当初的经济犯罪不同，这次他可要好好在监狱里待上一段时间了……

【低调的犯罪者】

最近他高中时的宿敌阿曼达在接受采访时说：“温斯顿（阮的名字）总是想以各种方式表现出自己的特别，也许他就是想通过成为一名犯罪者来表达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吧……”

如今案件正在审理阶段，阮还没有被关进监狱，但被带上了电子脚镣，软禁在公寓里，除了跟律师一起参加法律听证会之外，他几乎不能离开自己的房间。

如今的阮变得低调起来。

他不再是那个西装革履、干劲十足的人了，在等待出庭期间，他只是穿着白色的衬衫，休闲的裤子，松垮的西装外套和没有鞋带的黑色鞋子。

他常常坐在法庭的长椅上阅读厚厚的平装科幻小说，或者沉吟着解答杂志上的填字游戏。熟悉阮的人很难把这个安静的男人跟过去那个张扬的阮联系在一起。



（正在阅读小说的阮）

在今年秋天的一次听证会后，阮和律师站在街角聊着什么，突然一位女性路人走了过来，热情地拥抱了他，她曾经是圣安学校的一名老师，她应该不知道，也一定想不到阮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这一切的街角离阮过去生活过的地方很近，旁边就是一所社区学校，专门为曾经的他那样缺乏职业经验，有犯罪记录的人提供第二次机会，但如今，这个机会已经被阮挥霍掉了。

现在的他跟过去的自己近在咫尺，却也远在天涯。

ref：

https://www.nytimes.com/2024/12/09/nyregion/saint-anns-winston-nguyen-crime.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