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席卷全球的疫情仍让人印象深刻。许多患者，尤其是老年患者，因为同时患有其他疾病，比如心血管疾病，导致他们感染新冠之后，同时出现很严重的并发症，病情变得更加严重。

然而，有一些零星的患者，在患上新冠之后，自己本身患有的不治之症——癌症——却因此减轻了。

新冠病毒治疗癌症？

2021年发表的一项研究中提到，一名71岁的男性在CT扫描中被发现有肾肿瘤，而不久之后（大概是2020年11月）他又确诊了新冠感染，但没有接受新冠相关的特殊治疗。新冠隔离期结束后，这位患者接受了肾切除术，但肿瘤已经发生了转移。而在2021年2月，也就是他确诊新冠感染约3个月后，CT扫描显示，他所有的转移性肿瘤都已大幅消退。

类似这样癌症因新冠病毒而缓解的案例并非个例。去年4月发表在《转化医学杂志》（Journal of Translational Medicine）上的研究详细总结分析了16例这样的病例，其中14例患者在感染新冠病毒后，本身患有的淋巴瘤、肾细胞癌或结直肠癌等癌症都发生缓解；另外2例则是患者在接种新冠疫苗后，发生了癌症的缓解。



分别拍摄于2020年8月，2021年2月与2021年5月的CT图像显示肿瘤正在缩小（图片来源：Buchler et al, 2021）

至于为什么新冠病毒可以缓解这些患者的癌症，当时研究者提出了一些可能的猜想和假设。其中一种可能是，新冠病毒或许是一种溶瘤病毒（oncolytic virus），能够攻击癌细胞。事实上，许多能感染人的病毒（比如寨卡病毒），除了能攻击人体的正常细胞和组织之外，也具有攻击人体内癌细胞的能力。而这便可能让感染了这些病毒的癌症患者“因祸得福”，自己体内的癌症因为这些病毒而缓解。这一类能够攻击癌细胞的病毒就叫做溶瘤病毒。

目前也有很多研究试图对特定溶瘤病毒进行改造，从而达到治疗癌症的目的。一些相关药物已经批准上市，另外还有很多处于临床试验中。大家或许对上个月的一条新闻还有印象：科学家贝亚塔·哈拉西（Beata Halassy）在患晚期乳腺癌后，通过自己在实验室中培养的两种溶瘤病毒治疗自己，成功清除了体内的肿瘤，4年内没有复发。这一冒险之举虽然救了她自己，但不值得推崇，因为不确定性太多，普通患者还是应该使用已在临床验证的疗法，不要效仿她。

但最近发表在The Journal of Clinical Investigation上的一项新研究则表明，感染新冠病毒能缓解癌症，或许是出于一种更“戏剧性”的原因。

策反免疫细胞的肿瘤

众所周知，肿瘤来源于体内正常细胞的变异。肿瘤能够在人体内“横行霸道”，离不开它们逃避免疫系统检测和攻击的能力。它们逃避免疫系统攻击的方法有很多，其中之一便是“策反”免疫细胞，让其帮助自己躲开免疫系统的监测。

例如，一些肿瘤可以释放一种叫做CCL2的趋化因子配体，在正常组织中，CCL2的作用是诱导免疫细胞浸润和迁移到特定的炎症反应部位。而肿瘤释放的CCL2，会招募来许多单核细胞（monocyte，白细胞的一种），这类免疫细胞拥有能与CCL2配对的受体CCR2。

同时，肿瘤会分泌一些物质改变自己的微环境，这些单核细胞被招募到肿瘤区域后，会发生表观遗传的变化，转化为肿瘤相关巨噬细胞（tumor-associated macrophages, TAMs）。TAMs相关的免疫能力受到抑制，会帮助肿瘤躲避T细胞和自然杀伤细胞（natural killer cell）等的攻击。同时，TAMs还会释放一些生长因子等帮助癌细胞的生长和扩散。

虽然人体内会存在一些没有CCR2受体的非经典单核细胞（nonclassical monocytes, NCMs），不会被肿瘤通过CCL2招募，仍然具有抗癌的能力，但也正因为缺乏CCR2，它们通常没办法深入肿瘤内部发挥作用。



CCL2-CCR2在肿瘤发生中的作用（图片来源：Xu et al, 2021）

“双重能力”

而研究者发现，当患者或小鼠感染新冠病毒后，会引发炎症，同时导致体内产生一种在自然情况下很少存在的非经典单核细胞——“可诱导非经典单核细胞”（I-NCM）——来对抗新冠病毒。这些I-NCM的特殊之处在于，它们具有攻击肿瘤的能力，还能进入肿瘤内部。

“这些细胞之所以特别，是因为它们具有双重能力。”这项研究的资深作者，胸外科专家安基奇·巴拉特（Ankit Bharat）说，“通常，NCM会巡视血管，寻找威胁。但由于缺乏特异性受体，它们无法进入肿瘤部位。与此相反，由新冠病毒引发产生的I-NCM保留了CCR2这种独特受体，使它们能够越过血管，深透到肿瘤微环境中。一旦到达那里，它们就会释放某些化学物质来招募人体的自然杀伤细胞。然后，这些自然杀伤细胞蜂拥进入肿瘤，开始直接攻击癌细胞，帮助缩小肿瘤。”

此外，这些I-NCMs的表观遗传修饰情况与经典的单核细胞差别很大，因此即便是进入了肿瘤区域，也不会被“策反”为TAMs。

“这项惊人的发现为癌症治疗提供了新的可能性，并揭示了免疫系统与癌细胞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英国安格利亚鲁斯金大学的生物医学教授贾斯廷·斯特宾（Justin Stebbing，未参与该研究）在The Conversation上的一篇文章中写道，“但这当然不意味着癌症患者该去尝试让自己感染新冠病毒。”

用药诱导

于是，研究者也在思考，能否通过施加药物，让免疫系统产生类似感染新冠病毒后的反应，产生I-NCM从而攻击肿瘤呢？

研究者在患有黑色素瘤、肺癌、乳腺癌和结肠癌（均为晚期）的小鼠身上进行了实验。他们给小鼠注射了一种药物，这种药物模拟了小鼠对严重新冠病毒感染的免疫反应，诱导小鼠产生I-NCM。结果，在研究的所有癌症中，小鼠体内的肿瘤都开始缩小。



通过药物诱导产生I-NCM（图片来源：原论文）

“虽然这仍处于早期阶段，而且只在临床前动物模型中研究了其有效性，但它为我们带来了希望，我们或许可以利用这种方法来造福那些对其他治疗方法没有反应的癌症晚期患者。”巴拉特表示。

现在针对癌症的疗法中，诸如CAR-T细胞疗法这样的免疫疗法或许是前景最好的那一类，但斯特宾表示，免疫疗法只在大约20%到40%的病例中起作用，因为一些患者无法产生足够的正常T细胞来支持免疫疗法。而相比之下，针对单核细胞的疗法可以独立于T细胞，或许可以成为一种新希望。

接下来，研究团队希望通过进一步研究，开发出专门针对I-NCM的疗法，以治疗目前难以控制的癌症。这将为那些已经用尽其他方法但没有得到治疗的患者，带来新的治疗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