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就是一刹那火，一刹那就消失。”作者|柳嘟嘟



封面图|Pixabay

鑫仔（化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盘的店，还不到一个月就成了烫手的山芋。

网红产业的坑，他活脱脱踩了个大的。

去年，旅拍突然火得不像样，在网上搜索旅行攻略时，各色美女大片强势进入眼帘。

西安大唐贵妃、敦煌飞天神女、平遥晋商少奶奶、哈尔滨冰雪公主、泉州簪花女......鑫仔脑中的弦动了，这生意铁定挣钱。



彼时，鑫仔还吃着朝九晚五的饭，书架上那落了灰的高档相机让他蠢蠢欲动，曾经失落的摄影魂，复活了。

今年的五一小长假，鑫仔去敦煌旅行时顺便留意了下行情，这盛世，果然不出他所料。

月牙泉、莫高窟等著名景点里，三步一个“飞天女神”五步一个“西域公主”，密集的长枪大炮发出的咔嚓声，比金币掉落的声音还动人。

鑫仔兴奋地打了个激灵，索性就把老板炒了，花16万存款在西双版纳盘了间店。

赚了钱在这里躺平，向来是他的梦，再说了，西双版纳能缺游客么？

当起了老板的鑫仔筹备起了选服装、招人、平台引流，好一通忙活，他打算趁着十一黄金周猛干一场，直接把本钱给赚回来。

图片来源：央视新闻晴天霹雳！

旺季还没等到，一大波转让潮冲得他晕头转向。

不仅是西双版纳，同样很火的凤凰古城、丽江、平遥、大理、敦煌，都面临着相似的困境。



回想起李佳琦谈网红经济时说的那句话：“网红就是一刹那火，一刹那就消失。”

鑫仔的小心脏，骤得一凉。



旅拍的爆火，并不意外。

传统的5块钱一张的景点照毫无特色，拍好看了还免不了被老板挂在展示区“社死”，靠手机自拍也缺少大片之感，更难有当地风情的服饰妆造。

人民日益增长的美照需求同落后的摄影生产力之间产生了矛盾，于是，景点5元拍跟影楼一混合，旅拍就诞生了。

无需自带任何行头，也无需临时磨练化妆技巧，你就能拥有一套制霸朋友圈的仙女/男神照。

拍照技巧尴尬也不碍的，“头微微朝左，右手再抬一下，眼睛朝左前45度方向看！好嘞~！特别棒！”只要你往那一站，摄影师的嘴叭叭个不停，你根本无暇思考究竟要怎么凹造型的问题。



跟拍婚纱照要硬战一天不同，旅拍的效率非常高，从化妆到出片最快一个多小时就能搞定，绝不会耽误你宝贵的旅游时间。

若你能找到高品质的当地商家，那么一个好的团队能集化妆、摄影、修图、导游于一体，独自旅行的小伙伴还多了帮搭子。

今年暑假，我那去贵州旅游的姑也在朋友圈发了一组苗族风情照，你还别说，是有点“爆改”的意思。

我姑这人向来不爱整些花里胡哨的，一问缘由，姑说，大家都拍得起劲，来都来了，留点儿纪念。

是呢，旅拍火就火在这“来都来了”的痒点上。

在流量的推动下，旅拍强势给年轻人中了蛊，约一家好的团队也力压住宿和玩乐，成为了很多人旅行攻略的头等大事。

这，可是令无数人心动的风口。



一时间，干婚纱摄影的无痛转行、失业的文艺青年拿起了相机、职业摄影师奔赴了新的方向、原本干这行的更是原地支棱。

几乎一夜之间，全国各大景区都成了巨大的摄影棚。

有数据显示，2023年我国旅拍需求量为2260万人次，市场规模为395.3亿元。

以黑马城市延吉为例，自从朝鲜族民族服装的变装视频在网上走红后，许多网红来到延吉拍照打卡，默默无闻的边陲小城一夜之间变成了香饽饽。

旅拍更是乘风而长，据统计，光是去年，延吉市新登记注册的朝鲜族特色服装租赁商家高达347户，同比增长1052%。

图片来源：延吉交通文艺广播去年年底，哈尔滨的旅拍店还不超过三家，“尔滨哥”爆火后的一个月，索菲亚教堂附近原本生意惨淡的旧商场金太阳就已经化身“黑龙江旅拍基地”，上百家旅拍店涌入，房租也从一个月两三千暴涨近十倍。

好恐怖的数字。



作为网红常青藤的西安，旅拍更为疯狂。

据一位西安的摄影师透露，去年端午期间，感觉全国的摄影师都来到了西安，客流量大的店铺一个店就需要30多名化妆师，洗汉服洗到凌晨两点，摄影师扛着机器跑一天，完全是脚肿人废的状态。

毫不夸张地说，旅拍的风刮到哪里，财神爷就光顾哪里。

因为一张照片而奔赴一座城，何止是浪漫。

大家奔向的，可是大好的“钱程”。



只要肯吃苦，旅拍刚开始的确挣钱。

技术好、价格高的固然不愁获客和利润，普通的摄影师走走量，一单几十块的利润，但每天大几十单拍下来，一天的收入就能抵普通上班族一个月，逢上旺季，一天挣万把块不是梦。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赶来分一杯羹，行业的门槛很快就低到了会按快门就可以。

别看有些摄影师拍起照来有模有样，很可能他上礼拜还在卖烧烤贩西瓜。

有些老板甚至连店面都没有，拉到客人后就去东家借个化妆师，西家借个摄影师，临时搭个草台班子，能把戏糊弄着唱完就行。



而在此剧本中的客户，毫无疑问扮演着生产线上的螺丝钉。

妆容不可能按照脸型和气质来设计，同款的厚粉底与假睫毛抹平了所有人的个性，事实上，某些赶鸭子上架的化妆师，能把眉毛化得粗细一样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服装也大差不差，出镜率高的款式无非那么几种。

摄影师指导的姿势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区别。

特别忙的时候，摄影师都不带挪位的，一个客户拍完，下一个自动补位。

而后期修图，实在像是用AI模板一键美白瘦身，稍稍提点小要求，修图师脸就垮了，不是不干，而是不会。

网友们调侃，这完全就是“流水线公主王子”。

原本是想在朋友圈来点儿不一样的，结果到处“撞片”，回头一琢磨，还不如把模特的脸P成自己的，省心省时间。

拍过个人写真，尤其是婚纱照的老铁们都知道，这行最大的坑就在于隐形消费。

而以挣快钱为目标的旅拍老板们，更是深谙此道。

选好看的衣服要额外加钱；套餐里的睫毛只含上睫毛，要想贴下睫毛也得加钱；说好的男生免费，但想化妆还是要收钱；多选几张片，更是论张收费，丝毫不带折扣。

小红书上的大理拍照避坑谈到加钱，很多人血压瞬间就高了，但钱已经花到这份儿上了，实在叫人进退两难，咋说呢，来都来了。

开盲盒式的旅拍，直接导致了摄影行业的投诉量激增。

消费保平台的最新数据显示，光是2024年1~9月底，投诉量就已达到了2418件，而平均解决率仅为13.32%。

图片来源：数据源于消费保这就意味着，“故事感”被拍成“事故感”的事儿常有发生，而你根本投诉无门。

“国内旅拍已经沦落为骗人的一次性生意，着实令人厌弃”，这是愤怒的消费者们普遍的心声。

也难怪，清醒过来的年轻人速速溜号了。



鑫仔挺无奈的。

他的确想着挣钱，但绝不是圈一笔跑路的那种，他对摄影的热爱不允许他用流水线的方式来糊弄。

这就意味着，他的成本是比那些临时支起来的摊子要高很多的。

像鑫仔这样有底线有目标的入局者，其实不少，但稀释在乌央的人群中，也就难以辨别了。

最让鑫仔头疼的，是越来越离谱的价格战。

原本普遍399~699的价格，如今能卷到99、88，甚至还有 68元包妆造的。

而这一条线上的人，都得从里面拿钱，想要存活，要么设置隐形消费，要么流水线糊弄，消费者看到照片的那一瞬，只能自求多福。

鑫仔也尝试过，价格从原本的599一路降到了399，但很多客户在问了一嘴后，便没了下文。

无论他怎么解释说，店里绝对没有隐形消费，但这个价格放在“99买一送一”的战场上，就是不讨喜。

价格战的底线，鑫仔还是守住了，“赔钱赚吆喝，没意思”。

行业的大浪淘沙，就像卸妆油，实力能不能打，卸了粉再说。

于是，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很多的旅拍店又回归了特产店、水果店等本来面目。

而外来的淘金者，只留下“旺铺转让”的字样便转身而去，空留橱窗里的塑料裸模，西歪东倒。


图片来源：小红书@香格里拉

同城鑫仔不知道该往哪走，投资旅拍的钱全是这些年在格子间辛辛苦苦攒的，耗不起，也赌不起。

人得活着，这是硬道理。

期待中的十一黄金周过去了，鑫仔盘算了一下，血亏。

元旦还有指望吗？

也许能把店铺转出去，就已经万事大吉了。

确定转让的那天晚上，鑫仔说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如洪水一样的人潮涌向自己，他逆着人群拼命想要游上岸，却深陷漩涡无法动弹。

渐渐地，他窒息了，在漩涡里越陷越深，梦里的自己死了吗？不知道。

他只记得噩梦惊醒后，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