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电动自行车泛滥 最严新规能应对失控“电鸡”?(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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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州生活八年、开了汽车四年后,潘永终于忍不住在今年6月入手一台电动自行车。他今年32岁,是一名软体工程师。现在他上下班都骑电动自行车,偶尔上馆子吃饭,他和太太就会把两岁多的女儿夹在中间,开过去。
“很方便。除了下雨之外,真的只有优点、没缺点。”潘永大赞电动自行车的优点:速度快,不用堵在路上,然后又省钱——他认真的算过,一台电动自行车不到3000元,扣掉平时开汽车花的油费跟停车费,“半年就可以回本了”。
广州市民把电动自行车叫做“电鸡”,有人说开起来会发出像鸡鸣的声音,也有指“鸡”有弱小灵活的感觉。利用它去通勤、买菜、娱乐的,潘永只是560万人其中一个。
根据广州市政府数据,截至2024年,该市电动自行车登记量已突破560万辆,并以每月约10万辆的速度继续飙升。2023年,广州常住人口有1882.7万人,意味着平均不到四个人就有拥有一台“电鸡”。
电动自行车不用考驾照,只要挂牌就可以上路。过去几年,它成为广州交通乱象的主因之一:非法改装、超速逆行、冲红灯,违泊甚至开上行人道——人们戏称广州如今已被“电鸡围城”。潘永也不好意思地说,自己偶尔会冲红灯,“看到没有车就直接飙过去”。
混乱的市况,成为政府迫在眉睫要解决的问题。12月30日,广州在全中国率先对电动自行车实施严格约束,包括提高对违规者罚款、限速15公里等被称为“史上最严”的规定。但几乎所有受访市民都对BBC中文表示不看好后续成效:“你出什么新规也没用,问题是在发生的时候没有好好管理,等到氾滥的时候才去管,基本上就是失控的状态。”
禁摩十余年之后的“电鸡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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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加注文字,12月30日,广州对电动自行车实施新规,包括提高对违规者罚款、限速15公里等被称为“史上最严”的规定。
25岁的瓜子(化名)在广州出生,目前在广州工作,也会到外地出差。每次回家,她都对电动自行车的乱停、乱放、乱开非常不满,“他们非常影响我的日常生活。”
由于城市道路四周很少有专门的电动自行车停泊位置,人们很容易随停随放,挤压行人道空间。瓜子的日常通勤主要乘坐公车,但她说电动自行车几乎都把公车站周围的路全部堵光,候车的人完全没办法进入站内候车。而她家里还有残障人士,不光是坐轮椅上街时大受影响,有时候当她伴着拄拐的家人出行,在人行道上还会被电动车一直响喇叭,指责不让路。
瓜子生气地说,乱象不分区域。“现在的广州就没有哪个区做的比较好,就算是珠江新城CBD也挡不住电鸡大军,”她感叹,“以前小学中学放假出去玩,家长很放心的,现在我表弟妹可不敢这么放任了。”
事实上,在“电鸡”氾滥之前,广州也曾经“乱”过。
上世纪八十年代,随着城市发展,人们经济能力提升,但广州留存许多城中村。摩托车快捷便宜,成为人们在各城中村窄小街巷里的代步工具。但摩托车陆续滋生不少抢劫犯罪,噪音和废气污染问题也被屡屡遭到诟病。于是九十年代起,中国各大城市开始禁摩,广州继北京之后,在2007年成为中国第二个禁摩的一线城市。
今年30出头的毛先生(化名)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他记得当年一刀切禁摩,让很多民众出行受到影响,但是变革带来阵痛很快就过去。因为往后数年,广州大力发展地铁、公交车等公共交通,他形容“做得非常完善”,“大家就忘记了摩托车这件事。”
事实上,在禁摩的前一年,2006年广州也出台了禁止电动自行车的规定,不过当时仍少有外卖、快递等配送行业人员使用。至于电动自行车数量的突然喷发,毛先生感觉是自2020年新冠疫情时开始。
当年中国各城市实施严格管理,限制市民聚集出行。“大家避免聚集,少坐地铁,但当要去一些远的地方,单车不够快,的士又不会常坐,”人们发现电动自行车是个便利工具,“开得快、几千元就买到,停车又不用找地方。”
均价3000元的电动自行车慢慢开始在城市里普及:老人骑到菜市场买菜、蓝领白领也会骑它通勤、接送小孩。根据2023年广州市交通运行数据,电动自行车日均出行量为685万人次,比起2019年增长72%;是民众继步行、私家车以外第三大交通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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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加注文字,八十年代中国改革开放,摩托车快捷便宜,成为人们在各城中村窄小街巷里的代步工具。广州在2007年成为继北京之后第二个禁摩的中国一线城市。
超速逆行、闯红灯的日常
外卖网购等新兴产业的发展,再加上市民生活模式的改变,一体两面地带动电动自行车热潮,但长期以来的监管缺位,一堆乱象伴随而来。
首先是改装超速。电动自行车与摩托车的动力系统不同。根据中国国家标准规定,电动自行车最高设计车速不得超过25公里每小时,重量也不高于40公斤,被划入非机动车之列。但电动自行车要改装解速极为容易。
今年6月份,25岁的劳立平来到广州工作,很快就买了一台二手电动自行车。他说,商家在出售车辆后,不只会帮忙办好牌照,如果客人要求,也会免费或收取小量加工费帮忙解速。他形容,就像“扭颗螺丝钉一样快”。而且在网上,也有不少教程视频。
广东省电动车商会会长蓝世有表示,有过一半以上的电动自行车车主都会改装车辆。解速以后,电动自行车的速度很容易就提高到每小时45至60公里,不过仪盘表仍旧显示合规的25公里。
第二是交通法律意识低下。速度提高了,可是人们的驾驶意识并没有跟上——驾驶者不用考驾照,就可以开上路。
毛先生说,广州非机动车道不多,有时候会被违泊的私家车占据,部份电动自行车驾驶者会开到机动车道,也有人选择开上行人道,“他可能觉得对自己来说安全一点,也可能(想着)别人会避开他。”他觉得这是一个认知的问题,“但如果开一部摩托车,你发现前面有的士(挡路),你第一直觉是不会开上人行道的。”
“这就是他对于道路的使用没有概念,”张胜雄是淡江大学运输管理学系退休教授,在他看来,驾驶者的道路安全意识跟考驾照有一定关系。他指出,一般考驾照比较严格和慎重的地方,人们因为拥有基本道路认知,交通安全通常会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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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加注文字,在新规之下,只要违反两项逆行、醉驾、用电话和超车超速等,公安交通就会责令警告或者罚款最多200元。
但在广州的情况却正正相反,“电鸡”的交通违规大大增加了事故数字。据《南方都市报》统计,涉及电动自行车交通意外的受伤个案,普遍占了各大医院创伤骨科患者的六至八成;珠江医院急诊科副主任医师池达智也表示,今年首半年在该院外科急诊交通事故中,近八成涉及电动自行车,有325例。
事实上,为了减少情况,广州政府在2021年11月开始对电动自行车实施上牌制度,希望能达至精准执法。但要实践到现实中,有一定难度。首先数量之多,交警难以完全执法,加上不少人会刻意用胶袋、口罩、抹布或贴纸等遮挡车牌,以避开路上的交通警和电子监控的识别。
而在驾驶者看来,交警的处罚并没有达到阻吓效用。劳立平日常工作需要给客户派发文件,他坦白说开电动自行车时,为了节省时间都会走隧道、上过江桥。但根据规定,电动自行车24小时禁止通行这类道路。
目前交通违规罚款由20到50元不等,劳立平则轻松地说,“其实不高,20元只是一杯啡的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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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加注文字,在广州,非机动车道不多,部份电动自行车驾驶者会开到机动车道。
新规加大罚款、限速15公里
12月30日新规上路。广州《电动自行车管理规定》共8章55条,主要针对改装、超速闯红灯等交通违法,以及违规充电等行为加大罚款。
在新规之下,经营者非法改装,最高可被罚款5万;被抓到三次以上,则罚10万元;驾驶非法改装的电动自行车上路被抓到需要恢复原状,并处以200元以上500元以下罚款。另外逆行、醉驾、用电话和超车超速等,只要违反两项,公安交通就会责令警告,或者罚款最多200元。
值得注意的是,新规列明所有电动自行车在非机动车道内行驶,最高时速不得超过15公里——比车子设计时速的25公里还要慢。这对“时间就是金钱”的外卖快递员,造成极大打击。
在中国社交媒体小红书上,有外卖员拍摄自己以时速15公里行驶的实况。他形容就像骑自行车一样,看着导航,很难赶得及过红绿灯。他还计算过,用这个速度光是跑完三公里就需要12分钟,如果正式工作,还要算上取餐等餐的时间。现在许多外卖配送时间被限在30分钟之内完成,除非配送平台放宽配送时间,否则绝对不可能准时送达。
张胜雄认为,广州限速15公里的新规“可能不太合理”。在台湾,电动自行车最高时速为25公里。“像我在骑自行车都可以骑到12(公里),”他说,这样的举措可能会让民众想去改装车子,但更重要的是,管理者必须把该限制的理据讲清。
事实上,“限速15公里”并不是新规。根据《中国道路交通安全法》,当中列明残疾人机动轮椅车、电动自行车在非机动车道内行驶时,最高时速不得超过15公里。
不过,有份参与制定法规的专家曾向媒体表示,当年法规主要针对自行车和较流行的助力电动自行车,“和现在流行的电动自行车存在一定差别”。而《道路交通安全法》自2004年施行以来,经历三次修订,但关于限制电动自行车最高时速的一条则从未更新过。
暨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胡刚则认同,应该对电动自行车行驶速度采取限制,但认为应该区分生活用车和营运型用车,而对于后者,“应该综合考虑行业的特点和配送需求。”
就此问题,广东省公安厅曾回应,2025年上半年将会对外卖、速递等行业的电动自行车进行专用车牌管理,牌号由企业申请,仅限该企业员工使用。同时,交警部门亦会督促配送平台放宽配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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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加注文字,新规列明所有电动自行车最高时速不得超过15公里,这对外卖快递员造成极大打击。
台湾机车管理的启示
今日是新规实施的第一天。劳立平说朋友群里都发来视频,看到大量交通警在海珠桥等重点地带、十字路口守着,捕抓改装夸张的和无牌电动自行车。但新规的实质成效仍有待时间验收。
只不过无论是瓜子,还是劳立平都对新规嗤之以鼻。
“在初始阶段都没有配套的措施来规范电鸡上路,已经形成习惯了,哪有那么容易改掉的,就算要改,也得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我不认为他们有这么多钱搞。”瓜子说。
当年在禁摩以后,广州城的市况一度得以改善。如果现在仿效当年“禁电”又是否可行?劳立平觉得“一刀切不行”。他说,目前广州电动自行车连带很多如电池、运输等产业,“你去打击这些东西,会对这个行业的上下游都会产生一定的冲击”。
至于乱象的癥结,他觉得是人素质的问题,不是制度的问题。
如果把目光放到对岸,被称为“机车大国”的台湾,可否成为一个成功管理的范例?2023年,台湾机车数量达到1449万多辆,几乎每10个人里就有6人拥有机车。可是,张胜雄不认同台湾做得有多好。
他指出,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很多留美回来的政府官员都只认为机车是一个过渡的应付工具,对于机车一直以最低限度管理,“等到人民有钱了以后,机车就会被淘汰掉了”。一直到1970年代,台湾才开始对机车落实驾照管理。
张胜雄指出,纵观GDP三万美金以上的国家,“台湾算是机车最多的”。据他观察,主因是都市计画里缺乏人行空间的设置,人们很多时候要跟在走在马路上,跟其他的车辆竞逐,慢慢让一部份人也选择骑机车,投入到马路上。
但在台湾,交通部门者以汽车作本位思维,非机动车不论是车道还是停车位都跟汽车有明显的差异。营建署道路组副组长蔡亦强曾接受传媒采访,他形容台湾整个道路环境处于“例外状态”,由于道路规划不清,汽车、机车、自行车互相挤压空间——骑快车道的机车被迫走到慢车道,走慢车道的自行车要走上行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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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加注文字,2023年,台湾机车数量达到1449万多辆,几乎每10个人里就有6人拥有机车。
在广州,这也是电动自行车驾驶者面对的情况。禁摩以后,广州大力发展公交,但并未充分考虑非机动车的需求,非机动车道只占城市道路不到30%,远低于北京、上海水平。加上车道很常被汽车霸占,电动自行车不得不开出去,跟汽车争路,从而衍生各种乱象。
张胜雄觉得,很多不好的行为都是因为不公平、不正义所引起来的,管理者应该“诚实的去面对”。“只有1%人违规就应该执法,10%人违规你可能就要想一下(出什么问题);70-80%人都违规,这一定是你的问题,绝对不是使用者的问题。”
张胜雄说,管理者在执法前,应该要从“情、理、法”去𨤳清问题——先去了解驾驶者违规的原因、他对于法律知不知情;如果他是知情,却因为一些方便或省时违规,就要思考自己的工程设施是否有问题。
他举例,一个人违规开车上桥,可能是因为不想绕一大圈,“这些人他可能更弱势,可能在争取一些时间,那你为什么不让他过?你要讲出来,说服他。”只有双方理解,而工程设施确实合理可行,张胜雄觉得这时候再去执法,政府才会有正当性,才会受到民众的支持。
“民众自然会选择对他最好的进出方式,他现在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你(管理者)必须尊重民众。”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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