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总统特朗普实施的关税政策影响下，美国经济的关键指标正持续释放疲软信号——据报道，截至3月5日，美国股市回吐大选后的全部涨幅，债券市场的收益率曲线倒挂，消费疲软。这些现象引发了外界对“特朗普衰退”（Trumpcession）的讨论。

根据3月6日亚特兰大联邦储备银行即时预测（GDP Now）模型的结果，美国2025年第一季度实际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经季节性调整的年率）预估为-2.4%。

“特朗普衰退”究竟是危言耸听，还是正在逼近的现实？

第一财经记者采访了多位经济学家和分析师，他们普遍认为，尽管美国经济今年可能避免技术性衰退，但高关税政策引发的负面效应将显著拖累经济增长，预计2025年美国GDP增速将低于2024年的趋势水平。



从消费信心不足到市场动荡

美国经济正面临多重压力，其中消费者信心的下降尤为显著。

美国会议委员会最新数据显示，2月消费者信心指数跌至98.3，创自2021年8月以来的最大月度跌幅，预期指数更是跌破80，这历来被视为经济衰退的预警信号。调查还显示，未来一年通胀预期从当前的5.2%激增至6%。

投资管理咨询公司美世（Mercer）亚太地区多资产负责人西斯特曼斯（Cameron Systermans）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尽管劳动力市场、工资增长和家庭杠杆率等指标仍良好，但过度保护主义政策削弱了潜在的消费动能。

制造业和就业数据同样不容乐观。由于订单和就业萎缩，美国工厂2月活动接近停滞，而由于关税担忧加剧，材料价格指标飙升至2022年6月以来的最高水平。美国薪资巨头ADP的最新就业报告显示，2月份美国私营部门的就业人数约7.7万，相比1月的18.6万大幅下滑。超过10万美国联邦雇员被解雇进一步引发失业率上升的担忧。

美联储3月5日最新发布的《褐皮书》印证了这一趋势，指出劳动力市场趋于冷却，同时物价压力有所抬头，消费者支出总体下降。企业反馈显示，持续上涨的投入成本难以完全转嫁给消费者，可能压缩利润率，预示着潜在的滞胀风险。

美国股市表现令人失望，三大股指已完全回吐大选以来的涨幅。截至3月7日，标普500、道琼斯工业平均指数和纳斯达克指数过去一个月分别下跌4.77%、3.89%和7.45%。债券市场同样动荡不安，短期国债收益率倒挂现象加剧，10年期美债收益率低于3个月期国债，显现经济衰退的信号。美元兑一篮子货币也持续走弱。

嘉盛集团资深分析师陈杰瑞（Jerry Chen）对第一财经表示，从2月21日开始， 美股一周之内大跌5%，是2021年以来的最快5%回调，科技股暴跌是主因。本轮调整由仓位去杠杆、散户情绪下滑、经济增长预期恶化共同推动。

东方汇理资产管理投资研究院全球宏观研究主管普拉丹（Mahmood Pradhan）认为，关税对经济和市场造成的负面影响正逐步显现。市场对经济增长的预期正在快速下调，并预测实际利率将大幅下降。“仅仅两个月前，通胀保值国债（TIPS）市场的长期实际利率为2.2%，而现在已降至1.8%。”他对第一财经称。

关税措施增加经济下行风险

特朗普在本周国会演讲中重申，关税是“让美国再次富裕、再次伟大”的关键工具，并称由此带来的“小幅干扰”不足为虑。

然而，经济学家普遍质疑这一政策的有效性。牛津经济研究院美国首席经济学家范登豪滕（Nancy Vanden Houten）对第一财经表示，预计2025年美国GDP增长率将低于2%。“基于特朗普政府提出的关税及其他政策，我们下调了2025年GDP增长预测至1.8%，较上月预测的2.3%显著回落。”

本周初，特朗普宣布将于3月4日对墨西哥和加拿大加征25%关税的措施，这令美国平均关税水平攀升至上世纪40年代以来的最高水平。

零售商已感受到关税的直接冲击。美国连锁超市塔吉特（Target）首席执行官康奈尔（Brian Cornell）表示，消费者因关税预期而变得谨慎，预计草莓、鳄梨等依赖墨西哥进口的商品价格将上涨。当前，美国近一半水果蔬菜进口来自墨西哥。

穆迪首席经济学家马克·赞迪（Mark Zandi）估算，若所有关税全面实施，美国家庭年均支出将增加1300美元，加剧后疫情时期的生活成本压力。

不过，当地时间3月6日，特朗普很快又调整了政策，宣布对符合“美国-墨西哥-加拿大协定”（美墨加协定）优惠条件的进口商品免征关税。

范登豪滕表示，虽然目前尚不清楚最终将征收哪些关税以及关税将持续多久，但不确定性也会影响经济活动，使企业更不愿意投资新项目或雇佣新员工。

普拉丹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关税不会带来显著的收入增长，反而更可能导致消费减少和需求下降。“这一政策无疑会推高价格，但更令人担忧的是，它将抑制美国及全球其他地区的经济增长。”他称，预期其他国家将采取大量报复措施，例如，加拿大针对美国商品展开的强有力的“购买加拿大货”运动已初见成效。

制造业同样承压。美国汽车行业占经济总量的2.5%，其供应链深度依赖加拿大和墨西哥。花旗集团警告，短期供应链中断可能使年度GDP增长减少1个百分点。耶鲁大学预算实验室预测，即使通过生产转移缓解冲击，特朗普的最新关税和其他国家的报复性关税仍将导致长期GDP下降0.4%，相当于每年损失800亿至1100亿美元。

陈杰瑞认为，当前关税的影响更多在于消费者心理层面，实际影响仍待观望。关税更多是特朗普的谈判手段，而非完全是目的，尤其是对其主要盟友和贸易伙伴。

“例如，在关税摩擦导致美股连续两天大幅下跌之后，3月6日，白宫宣布将符合要求的车企由墨西哥和加拿大出口至美国的25%的关税延缓一个月。美国三大指数周三集体反弹1%以上，其中通用（+7%）、福特（+1%）、斯特兰蒂斯（+9%）等与加墨供应链联系紧密的汽车企业股价受益明显。”他说。

经济放缓将催生更多降息

当地时间3月6日，美联储理事沃勒（Christopher Waller）表示，在本月即将举行的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FOMC）会议上不太可能降息，但对今年稍晚时候继续降息持开放态度。他称，不断变化的经济状况和特朗普强硬的贸易立场使决策更加复杂。

不过，市场对美联储降息的预期因关税引发的通胀压力而升温。据报道，美联储基金期货交易员目前预计5月降息的可能性约为50%。

西斯特曼斯预计，美联储将在2025年晚些时候恢复降息。随着美国劳动力市场恢复平衡，工资增长接近美联储的目标水平，通胀将回到美联储的2%目标。如果经济增长弱于预期，美联储则可能将实施更多降息。

普拉丹称，短期内关税可能迫使美联储面临两难局面。但随着时间推移，经济增长放缓连同消费减弱将压低通胀，为年中降息打开空间。他称，该机构对美国经济增长的预测已低于市场共识，预测年底美联储的政策利率将降至3.75%。

陈杰瑞预计，近期，受到一系列经济数据和情绪的拖累，利率市场预计美联储今年将降息3次，远高于年初时的预期（1次）。“但我们认为这仍取决于通胀和就业的相对走向，若通胀难以实质性下行，3次降息的概率较小。”

他提醒道，尽管美国GDP增速预计将在今年放缓，且政策不确定性带来进一步的下行风险，但由于统计方式和寒冷极端天气的影响，实际情况并不像亚特兰大联储的即时预测数据一样糟糕。他称，预计2025年GDP同比增速将维持2.2%-2.4%。